潘家園:第一章 血色古玩

潘家園:第一章 血色古玩
潘家園:第一章 血色古玩

潘家園的大會議廳坐滿了人。午後兩點開始的鑒定會,沒到一點人們就陸陸續續走進來,很怕晚了沒座位,更主要的是為了坐得離主席台近些,便於觀看。這些人大部分是潘家園的商戶,也有社會上慕名而來的,還有逛潘家園的人們聽說舉辦鑒定會而主動參加的。這些文物愛好者們、古董發燒友們,聚到一起,自然是談論古玩行裏的奇聞趣事:某某撿了大漏了,花不多倆錢買件玩意轉手賣了幾十萬,一夜暴富;某某打眼了,買件假貨,上百萬打了水漂兒,一股火半身癱瘓;某某上當受騙,當日傾家蕩產,成了流浪街頭的瘋子;某某因落進古玩連環套陷阱而不能自拔尋了短見;某某落馬的貪腐官員幾百件“重器”全是假古董……

黃孝銳走進大會議廳四下張望著,見主席台前一夥人朗聲說笑便走過去。

“黃老弟,進來吧,這兒有空位。”魯家林–外號大嘴遊俠說道。

“諸位,好開心喲!什麽事值得你們大笑?”黃孝銳問。

“小俠兄,憑你的智商還用問,就是古玩行裏可歌可泣的事唄!”邢程笑著說。

黃孝銳外號黃小嘴,並不是因為他嘴小,他的嘴很正常,他和大嘴遊俠魯家林有共同之處,能言善辯,事事通。不同之處,黃小嘴對誰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,專打橫炮的刺兒頭;而魯家林言談幽默,辦事說話不離譜,很受人尊重。兩個被尊稱大俠小俠,這二位是潘家園知名度高的人物。

大嘴遊俠看著黃小嘴問:“你知道嗎?大羅二羅哥倆兒為啥事鬧得撕破臉皮、大動幹戈呢?”

“這兩頭強驢!親兄弟不念手足之情,血刃兄弟,真他媽的夠損的。”黃小嘴嗤之以鼻地說。接著他繪聲繪色地講起羅氏兄弟手足相殘的前因後果。

羅氏兄弟,老大叫羅文,老二叫羅武,河北大成人。潘家園一成立,哥倆最早入園經營古玩生意。開始倆人合夥做買賣,日子久了常常因為錢物多少、經營之道爭執吵架,一氣之下哥倆各幹個各的,幹脆單挑,連租住房都是自己租自己的,兄弟二人如同路人互不往來。大羅經營瓷器,開始生意挺好,後來明清瓷器價高得嚇人,老瓷器不好出手,再說各朝各代的上眼器物有多少?這瓷器買賣難做,大羅陷入兩難境地。二羅經營雜項:金銀器皿、玉器、銅器、牙角竹雕,以及文房四寶。他特喜歡遼金帶板,收藏幾十副,有玉的,琉璃的,銅鎏金的,銀製的,還有木雕的。其中一副銀嵌金的帶板有人出價百萬元,他都不舍出手。二羅的生意越做越紅火,賺的鍋滿盆滿。大羅也想玩點雜項,找二羅幾次,二羅根本不搭理他,大羅心裏鬱悶,對二羅一肚子怨恨。

這天,內蒙人包生在潘家園臨時租攤賣貨。他和羅家兄弟是老相識,做過多次買賣交易。大羅和包生打過招呼,包生問怎麽沒見二哥呢?

“聽說出門啦。”大羅有一搭無一搭順嘴說了一句,其實他不知道二羅幹啥。

“包老弟,帶什麽好東西啦?”大羅問。包生沒說話,從箱子裏拿出一包東西,是一套水晶嵌銅鎏金帶板,鳳鳥紋飾,工藝很精美。

“這套帶板想賣多少錢?”大羅問。

“要價六萬,少五萬不賣。”

“哎呀!這麽好的東西怎麽賣這麽點錢呢?不賣他二十多萬,少說也掉不下十七、八萬哪!”大羅看著包生認真地說。

“大哥,你幫老弟賣掉分你五萬元。”包生看著大羅誠懇地說,他眼神裏期待著大羅能給找個買家。

“嗨!這樁買賣太容易成交。”大羅詭異地笑道:“你知道嗎?我家老二最喜歡遼金帶板,尤其這種水晶嵌銅鎏金帶板他沒有,你要他三十萬也不多。”大羅如此這般地教給包生怎樣引二羅上鉤。

“我可不敢!二哥那脾氣上來敢吃人。他那眼力又好,做事細心,要是漏了底兒,他能放過我麽?後半輩子我別想來潘家園。”包生憂心忡忡地說。

“有我呢,你怕啥?!再說,你拿錢回老家躲他半年一載的,足夠吃喝的。對老二來說二三十萬不在乎,這你不明白嗎?”經大羅給他這麽一洗腦子,包生橫下心:這麽好的賺錢機會不能錯過。結果,二羅鑽進圈套,花十八萬買下這套帶板。

二羅兩天沒出家門,滿心歡喜地欣賞著,甚至睡到半夜裏還起來看看,用手撫摸這心愛的寶貝。兩個朋友來他家,二羅拿出這套帶板向人家顯擺顯擺,朋友仔細看後搖著頭說:“這套帶板是新仿的。”並給他指出疑點,一語驚醒二羅這個夢中人。二羅的心一下子掉進冰窖裏,覺得喘氣都堵得慌。他帶上這套帶板偷偷找關新楷給看看。關新楷看過後。笑著告訴他這是內蒙的新仿品。關新楷叫他再找柴千人看看。結果柴先生和關新楷說的一樣。柴先生告訴他這是內蒙某地某作坊做的大假活。二羅回到家裏撥打包生手機,不是呼叫轉移,就是正在通話中,很多時候都是關機。二羅心裏十分糾結,吃不香睡不實。

一天,二羅在街上碰上大羅,大羅一掃往日的滿臉愁雲,容光煥發,而且故意回避二羅。二羅內心頓生疑竇,不會是他和包生合謀蒙騙自己吧?沒人背後撐腰,借給包生幾個膽兒他也不敢這麽幹!二羅想到這裏牙幫骨咬得咯咯響。哪有不透風的牆,二羅終於弄清楚大羅主謀,唆使包生把這套假貨賣給自己,據說大羅得到不少於五萬的好處。二羅心想:找大羅沒有證人他是不會承認的,再說,吵吵嚷嚷的傳出去丟不起人,二羅思量再三等機會,總有算清賬那一天。

一晃半年過去了,包生實在待不住,給大羅打幾次電話詢問二羅找他麻煩沒有?大羅告訴他沒見二羅有什麽動靜,不過大羅叮囑包生還是不要到潘家園來。包生雖然嘴上答應,心想,又收了一些古董不賣出去怎行。潘家園的朋友們催他快點把貨帶過來。他心裏合計:怎好就這麽巧碰上二羅?!包生到北京給大羅打電話說自己到北京啦。大羅一聽很緊張,囑咐包生千萬別叫老二知道。

怕啥來啥,包生剛擺上攤,二羅就站在眼前笑道:“包老弟什麽時候到的?”包生聽聲音緊張地愣在那裏,半天抬起頭說:“啊!二哥我昨天到的。”

“帶什麽好東西?拿出來我摟兩眼。”二羅若無其事地說。還沒等包生說話,二羅又問:“把你箱子裏的寶貝給我瞧瞧,怎麽?連二哥也信不過?”包生心裏打鼓,那兩件寶貝是非拿出來不可,別等著二羅硬拿,還是主動點先拿出來吧。他先拿出一隻白玉瓶,遲疑一下,又拿出一隻純金小杯子,二羅接過來一看,兩件東西看真、到代,白玉瓶是清中期的,金杯是遼金的。

“你這兩件東西要多少錢?”二羅問。

“二哥喜歡我能多喊價嗎?兩件給四十個吧。”包生看著二羅十分誠懇地說。

“東西不錯,要價不貴,四十個就四十個吧,走!你跟我取錢吧。”二羅把兩件東西緊緊握在手裏,做出欲走的樣子。

“好!二哥,你去取錢吧,東西放在這沒不了,你還不相信老弟嗎?”包生懇求道。

二羅大笑起來,高聲道:“給你錢都不願意去拿!那好,東西我帶走啦,錢,你願意啥時候拿都行。”二羅的臉色陰沉得嚇人。包生怎擰得過二羅,隻好收攤跟二羅去吧。進了門,二羅把兩件東西鎖進櫃子,從裏麵拿出那套帶板往桌子上一放,黑著臉瞪著眼睛問包生怎回事?包生趕忙哀求地說:“二哥這事可不怨我,都是你家大哥安排的。”

他把事情經過據實說了一遍。二羅這個氣呀,操起電話撥通大羅,大羅說在天津呢,二羅問他啥時候回來,他說定不下來。二羅問包生:“你來他知道嗎?”

“知道。還告訴我躲著你點。”二羅聽了氣上加氣,恨自己被騙得窩囊,坐在那裏喘粗氣。問包生:“你說這事咋辦吧?”

“二哥,你說咋辦就咋辦!誰讓我財迷心竅呢?幹這檔子不是人的事呢!”

二羅想想說:“那樣吧,我把帶板退給你,再給你二十個,行吧?”

包生看看二羅既為難又認真地說:“二哥,我沒意見,不過大哥那五個你給我要回來吧,你不出麵我下輩子也要不出來。”

二羅牙幫骨咬得咯咯響,心裏罵道:你還是親兄弟嗎?真是個沒人性的東西,不看在爹娘麵子上,非讓你白刀子進去、紅刀子出來不可。

二羅看著包生問:“他不是去天津了嗎?沒在家怎麽辦?”

“二哥,你想他去天津幹啥呀?他是躲著你故意說謊,現在準保在家喝小酒呢。我給他打個電話,他能對我說實話。”包生撥通大羅電話,大羅先問他遇見老二沒有,包生說了句,“那是早晚的事”。

“大哥,你在家嗎?”

大羅聽包生問他,仿佛怕二羅聽見,小聲道:“我在家,千萬別告訴他。”“大哥,我一會兒上你這來,有事合計,電話上不好說。”包生看看二羅說,“怎樣?在家呢!”

二羅手一揚說:“走!宜早不宜遲。”二羅包生兩人來到大羅屋門前,二羅閃在一邊,包生叫開門,一股子濃濃的酒氣撲麵而來,大羅打著酒嗝,眯斜著眼睛說:“啊,來,包老弟,老二……”他一歪頭見二羅站在跟前把話咽回去啦。

二羅瞪了大羅一眼問:“你不是去天津了嗎,我看你在家裝酒精呢!”大羅故意裝出一副熱情的樣子說:“趕上啦,來吧,喝幾盅。”

二羅說:“你這酒喝得下去嗎?”

“咱們是親兄弟,一個娘肚子爬出來的,怎麽就不能共飲幾杯呢?”

大羅不說這話還好,一聽這個,二羅肺都要氣炸了,說:“你臉皮夠厚的,還舔臉說這話,你不覺得臊嗎?”

大羅十分不快地說:“我有啥臊的?我偷啦搶啦?”

二羅高聲說道:“你還不如去偷去搶,叫人說你有點膽氣。親兄弟你都坑害,你哪有一點人味!”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,簡直像兩頭鬥紅眼的牛。包生站在中間勸這個不聽,說那個不服,他是左右為難。

“那五萬元你給吐出來。”二羅嗬斥道。

“你想得美!一個子兒甭想。”大羅這麽一說,二羅眼睛都紅了,氣得說話都結巴:

“你到、到底吐不吐?”大羅一個不吐兩個不吐,連著好幾個不吐。二羅見桌上有把半尺長的水果刀拿在手裏看著大羅。

“你還敢紮死我咋的!”

“要不是爹媽都在,我非捅死你不可。”二羅接著厲聲喝道,“你再最後說一遍那五萬給不給?”大羅鐵了心不給。二羅牙幫骨咬得咯嘣咯嘣響,說:“那好!我今天不整死你,一萬一刀,我紮你五刀,這錢我替你掏。”

大羅故作鎮靜,一副視死如歸的氣概,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。二羅拿著刀在他麵前晃晃,往下一落紮在大羅的腿上,痛得大羅媽呀一聲嚎叫起來。

二羅道:“剩下四萬啦,給不給?”沒等大羅說話,又一刀下去紮得大羅倒地翻滾,爹呀媽呀喊著。

二羅說:“剩三萬啦–”

“我給。我還。我給還不行嗎?你是祖宗!啊呀!”大羅怕說慢了再挨刀紮。

二羅夠狠的,一不做二不休,就地解決,喝道:“拿錢!拿錢!”

“我哪兒有錢哪!”大羅哭喪著說。

“把腿伸過來再紮三刀,你後半輩兒拖著一條殘廢腿吧!”

大羅嘴裏咕嚕一聲“給!”抹著淚水勉強站起來,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布袋子,裏麵是五捆百元現鈔,他從中抽出三捆扔給二羅,二羅和包生拿著錢揚長而去。大羅腿上血流如注,半條腿淹在血水裏。

大羅內弟有事來找他,見姐夫如此慘狀嚇得手都哆嗦,拿起電話要撥打110報警,大羅手快按住電話說:“報什麽警,還不嫌丟人現眼嗎?這是老二幹的,忍著吧!不管怎遭罪,白得兩萬。”

講到這兒,黃小嘴撇著嘴說:“你看這親兄弟,一個為錢血刃自己胞兄;一個為錢讓胞弟血刃自己。錢,改變人性,激發出凶殘一麵多麽可怕。”黃小嘴看著眾人接著說,“玩古玩的人,平時你看個個眼睛很正常,白是白黑是黑,那心也是紅色的。用古玩這麵魔鏡照照,很多人那兩隻眼睛血紅血紅的,那心也如同墨汁一樣黑。”

“黃老板,用這古玩魔鏡照照你眼睛和心是什麽顏色?”一位商戶問,沒等黃小嘴說話,邢程搶先說:“那肯定一隻眼睛血紅的,半個心是黑色的。”

“不可能!不可能!我估計眼睛有兩條血絲;心,充其量有兩個黑點吧。”黃小嘴毫不掩飾地爽快地說,引得人們哄堂大笑。

邢程看看眾人又看看黃小嘴狡猾地說:“小俠兄,驗證咱二人誰說的對,若不把你的一隻眼睛剜下來,把心掏出來讓眾人見識見識!”黃小嘴搖頭擺手,眾人見狀又大笑起來。

這時,十幾位文博界頂級的專家、學者、著名的鑒賞家、收藏家如約光臨,文物主管部門,幾家大的博物館院和公信力好、國內外有名望的拍賣公司也都派員親臨現場。屋裏的氣氛嚴肅凝重,足以說明今日鑒定會受重視的程度。

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石先生首先站起來說道:“今天,這裏是高朋滿座,文博界的人才精銳盡出,璀璨亮相……”老先生話音繚繞,人們禁不住大笑起來,報以熱烈掌聲。石公雖然是七十有餘的人,但身板硬朗,思維敏捷,幽默風趣。他這幾句話立刻放鬆了人們的情緒。他開宗明義地接著說,“我們舉辦這次鑒定會,為辨識一件銅器龍紋壺,看他是真神還是假仙,是李逵還是李鬼?見過此物的人說真說假,看法不一,所以請大家來給它‘把把脈、會會診’。先聲明一點,今天,不管是師爺、師傅、師兄弟,還是新生代的小字輩們,不分資曆輩分,不論長幼,都要毫無保留地拿出真刀真槍過過招,通過實踐提高我們識古辨古的本領。”

工作人員抬出一個木箱子,從裏麵拿出龍紋銅壺擺在桌麵上。人們三五結伴的有序地圍著銅壺仔仔細細觀看,有的用手摸摸,有的用指甲劃劃,有的邊敲邊聽,有備而來的人拿出小刀一類的工具在不損傷器物的原則下撬撬鏽漬,紮紮可疑的地方。

關新楷、馬祥白、章須、邢程、馬子業等人依舊坐在那裏,是等著那些古玩界資深前輩看過之後他們才能近前觀看。不過,他們坐在那裏兩眼盯在銅壺上,恨不得一下子就能看出個真假所以然來。此刻,誰不是這個心情。別看這幾位青年人都是二十幾歲,大的才三十歲,不僅在潘家園,在古玩行裏都小有名氣,有了立足之地。就拿章須、邢程來說吧,一個是畫家,一個是書法家,在全國書畫展上拿過大獎。馬祥白是聲名鵲起的收藏鑒賞家,馬子業是口碑極佳的古董商人。尤其這關新楷是個出類拔萃的人,老成持重,肯於動腦,認真鑽研。他平時話不多,但要說起古董來滔滔不絕,真知灼見,令人佩服。在潘家園無論誰買到珍貴古玩,對方都要問一句:關新楷給掌眼了嗎?或者是關新楷給看了嗎?這幾個人中頂屬邢程性格活潑好動,善於交際。他先站起來拉一下關新楷,意思是到桌前零距離一睹龍紋壺芳容。關新楷在距離銅壺兩三米的地方停住腳步,端詳著龍壺,盡管是從人們的縫隙中去看,但看得非常投入。邢程近距離看過龍紋壺走到關新楷麵前做個手勢,那意思是真的,關新楷還是毫無表示地專心看著龍壺。他見龍壺前隻有一兩個人,便近前零距離細看著。

看過龍壺的人們,都小範圍地議論著,不時伴隨著激烈的爭論聲。

“大部分人都看過這件器物,沒看接著看,沒看好的再去看。誰先發表發表自己的看法。”石先生說。開始七嘴八舌你一句他一句亂嗡嗡的聽不清。石先生又強調,還是一個一個地講,把自己的看法講透,大家聽得明白。

第一個發言的是一位藏家,他說:“我在這些專家學者麵前是學生,獻醜了,談談自己的看法。”他說了很多,歸納起來就是他認為龍壺從器形上看符合時代特點,皮殼老舊,紋飾精美,結論此龍壺看真。

第二位發言者是某博物館副研究員,專業搞銅器鑒定的,他說:“這隻龍壺很特殊,我是第一次遇見,它確實很神秘。”他從該器的紋飾、鏽色進行分析,聽起來很有道理。他接著說,“該器兩隻象耳及活環絕對沒錯,器身紋飾看起來疏密得當,皮殼也很老舊……”說到這兒他看看眾人,搖搖頭接著說,“是真呢?是假呢?”一P股坐到凳子上。隨著有人喊了一句,“你問誰呢?”會場上爆發出一陣笑聲。人們開始又議論起來而且活躍熱烈。

一位資深鑒賞家發表見解說:“此器兩隻象耳及活環確實是老舊的,但它和整器不太匹配,這是疑點一;疑點二,是器物周身鏽色不一樣,個別地方鏽色是人為的,我認為這隻器物是殘件重組的。”他的話引起很大反響,議論的聲浪大一陣小一陣,有人高喊是真的,有人回擊是假貨無疑。石先生便組織會場裏的人有序發言,再三強調不要有什麽忌諱,各抒己見。接下來的人發言中時不時有人向發言者提疑問,發言者當即答辯,形成一人談自己看法眾人對照,大家互動,討論越來越向深度發展。

邢程向馬祥白努努嘴,示意關新楷戀上龍紋壺啦。是呀,關新楷用自己研製的自帶光源放大鏡反反複複地看龍紋壺。

邢程小聲說:“這關老弟和龍壺PK上啦!和弟妹搞戀愛也沒這麽投入,這個器物有什麽魅力魔法這般吸引他?怕的是關老弟要被累暈過去喲!”盡管邢程聲音壓得很低,還是被身邊的人們聽見,發出一陣笑聲。人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關新楷,他除了眼前的龍紋壺,此刻似乎什麽也不存在。

馬祥白和馬子業兩人又來到關新楷身旁是想探探他的底兒,發現什麽端倪沒有。馬祥白對木器、陶瓷、牙角竹雕雜項玩得熟,博物館的專家對他不僅刮目相看,而且讚歎不已。要說看銅器馬祥白還夠不上一頂一的高手,說實在的看得也不錯,隻不過麵前這隻龍紋壺讓他有點看不太準。他小聲問關新楷怎麽樣?關新楷顧不上回答他,因為馬子業用手指點著壺身上的龍紋腹部的那道陽線,關新楷點頭並投以讚許目光。馬祥白見二人指指點點彼此用眼神交流意見,他也把目光盯在器物上,搜尋著疑點和破綻。

專家學者們都談了自己的看法和結論。歸納起來是兩種結論四個看法。第一種結論該器物是假的。持這種結論的人為大多數,有兩種看法。看法一,是殘件拚湊的;看法二,就是大新活。第二種結論是真品。持這種觀點是少數,也有兩種看法。看法一,是原裝真品,看法二,是經過修補。

石先生看看諸位笑道:“老的都談了自己的看法,表明了結論,小字輩的也說說吧!自古英雄出少年,潘家園曆練出一批小青年都挺有水平,不可小視。”

馬祥白首先說道:“從感覺上說,該龍紋壺不對,最可疑的局部紋飾和銅鏽是人為後做上去的。”馬祥白有些不好意思,一指關新楷說,“石老,還叫他說吧。”

“好啊!可能有人不熟悉小關,我介紹一下,來,近前來。他叫關新楷,和馬祥白、章須、邢程、馬子業都是潘家園擺攤起家的,這些小字輩是後生可畏。小關還是你說吧。”

關新楷看看大家,靦腆地笑了笑,說道:“石老,我對龍紋壺主人提個要求。”還沒等石先生說話,器物主人站起來自報了家門。

“我的要求是,如果這隻龍紋壺是假的,你把它長久放在潘家園展廳裏做個反麵教材,當然這個器物所有權永遠是你的。”關新楷邊說邊用眼睛征詢石老意見。

“沒問題。這東西不是古董文物,那就是廢物,做反麵教材對大家也是幫助,我不要了!”器物主人的開明爽朗,博得熱烈掌聲及喝彩聲。

“那我就不客氣了,說錯請老師們批評指正,我仔細看過,此器是典型仿品,造假的手法確實很高明,也很費工費時。”接著他逐項逐條指出做假的根據。當他說到該器物裏新外舊,就是在新器外麵貼上一層舊皮殼,全場人吃驚地議論起來。

突然,一個質疑聲撲麵而來:“你這麽說有什麽根據?”問話人正是黃小嘴。

關新楷看看黃小嘴說:“我說它外麵新貼的舊皮殼是有根據的,雖然外麵貼的皮殼是老的,但顏色差別過度不自然,它是殘片、古錢之類拚湊的。”

“這是你一家之言,空口無憑沒法叫人相信。”黃小嘴的話既有挑釁性,又想把事鬧大,鬧出點花樣要關新楷難堪。馬祥白和馬子業一眼看出黃小嘴不良用意。不知啥工夫進來好多人,站滿了大廳兩側,這些人都是潘家園的商戶特來觀看,見黃小嘴這麽一說,都隨聲附和。馬祥白深知關新楷的脾氣,怕被黃小嘴激怒,又起誓發願大動幹戈。

馬祥白的擔心是有原因的。一年前,一位藏家帶來單色藍釉碗,底款是“大明宣德年製”,請關新楷掌掌眼。器物主人是關新楷朋友的朋友,慕名而來,懷著既結交朋友又共同欣賞寶物的心情,而藏家十分自信,認為這隻碗是真品,撿了個大漏,所以信心滿滿並有幾分得意。關新楷反反複複把這隻碗裏裏外外仔細看過,用儀器照個遍。沒等關新楷說話,器物主人笑著問:“怎麽樣?”那意思就等著聽溢美之詞了。

關新楷把藍碗遞到馬祥白手裏,示意他好好看看。說道:“你這碗花多少錢買的?”

“我花三萬元。”器物主人邊回答邊疑問,“怎麽,有說道嗎?”

“是呀,新老組合,二次入窯燒成。”關新楷坦誠地告訴器物主人。

“怎可能呢?我找了好幾位專家鑒定都說是真品。我到嘉業鑒定中心找崔曲鑒定,他們還開了鑒定證書。崔先生說我撿了大漏,這碗少說在二十萬以上。”碗主人滿腹狐疑,沒了剛才自信大度,此刻有些浮躁起來。掏出手機打起電話。他沒說幾句話就把手機交給關新楷,這位先生是打給關新楷朋友的。

關新楷認真地說:“至於別人怎麽說那是他的事,我對你的朋友怎能說假話,我不管給誰看東西都實事求是。”打過電話,這碗的主人情緒安靜下來,坐下來掏出煙遞給關新楷一隻,他不吸煙謝絕了。這位先生把煙卷放在鼻上聞聞又放回煙包裏。十分誠懇地說:“關先生,我姓詹叫詹學士。現在咱們是朋友了,請教您,說它是老底加新胎根據是什麽?”關新楷剛要解釋又進來兩個人,一個是詹學士的弟弟叫詹學友,另一個是他弟弟的朋友秦誌。詹學友明白緣由立馬火冒三丈,粗脖紅臉罵道:“別聽他胡說八道。他媽的多少人看了都說對,裝什麽大瓣蒜!”

“你幹什麽呢?老二!粗魯沒禮貌,臭毛病改改。”詹學士訓斥了弟弟。馬祥白很緊張,可關新楷一副泰然若定的樣子說:“咱們都是幹這行的,喜歡古董,收藏古董,我鑒定文物從不坑人騙人,對就對錯就錯。”

“人家都說東西對,隻有你說不對,你比他們水平高吧!”秦誌話說得平和但有很重諷刺味。

“水平高低,看法不同這是正常的。一個人敢擔當負責可就不同啦。”關新楷情緒稍顯激動。

“你敢打賭嗎?”秦誌毫不客氣地問。

“好啊!隻要你們敢賭就行。”關新楷一點也不含糊。

“詹哥,如果碗是假的,我替你付錢。”秦誌說完轉向關新楷說,“你說怎麽賭?”

“如果此碗是真的,我賠你剛從香港拍賣會花六十萬買的一件銅器。你們要錢我賠你五十萬。”

“如果這碗是假的,我付給你二十萬元。”秦誌說。

關新楷看看這三人說:“如果這碗是假的,我也不要你們的錢,把這碗給我做假古董標本吧。”馬祥白一看關新楷這個賭夠狠的,示意他,他卻根本不理睬。事情說定,雙方在保證書上簽了字。

關新楷把碗放在切割機上,不一會兒這隻藍釉碗被切成兩半,立刻露出舊底新胎的真容。看得人目瞪口呆,沉寂片刻,詹學士激動得伸出拇指說:“關老弟,大哥我服了你啦!我拜你為師,虛心向你學習。”

詹學友和秦誌一個勁地道歉,說了很多恭敬的話。馬祥白擦了擦手心裏的汗水,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。

黃小嘴的說話聲把馬祥白的思緒拉回現實中。

“你不用掰饃饃說餡,講那些大道理,我們就是看實的,別玩虛的。”黃小嘴高調門大聲說,一些人跟著起哄。

“那好,這樣吧,我對這個龍紋壺動動手腳,如果是真東西我給弄壞,按價包賠。”關新楷從容鎮定地說。自古到今,人們常說看熱鬧不怕事情鬧大。今天叫關新楷遇上啦。石先生用手勢叫過關新楷,兩人耳語一陣子。

石先生說道:“小關不避風險,敢於揭開龍紋壺的神秘麵紗,這是一種銳氣,一種責任心,至於有紕漏瑕疵在所難免,我們不要嘲笑詆毀人家,小關接著來。”

關新楷說:“大家提出很多疑點破綻,啟發引導我發現造假的症結。”他把龍紋壺拿在手裏,用一鐵器敲擊銅壺的各個部位,發出不同聲音,隻見他在龍紋壺的腹部割了幾下,把皮殼撬起一塊,看得眾人目瞪口呆,詫異不已。這隻龍紋壺是新壺外麵由老銅器殘片、五銖和半兩等古錢幣加工製成的外殼,可謂是造假者用心良苦。

黃小嘴吐吐舌頭,仿佛是自愧,又像十分感慨地說:“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,關老弟是古玩行裏的驕傲,前途無可限量。老哥我拜你為師喲!”他說得油嘴滑舌,盡管招來眾人大笑,這還真是他的心裏話。

人們爭先恐後觀看這隻假龍紋壺,唏噓不已。很多人圍攏在關新楷的周圍,握手、祝賀,用自己習慣的方式表達對他的羨慕和敬意。最後石老說:“在潘家園這個古董藝術品交流場所裏,每個人都要經受曆練,練眼力,增強閱曆,提高鑒別能力。不僅繼承傳統用眼睛鑒別古董真假,我們古玩行叫‘眼學’。眼學知識要不斷豐富完善。我鄭重告訴大家,單靠眼學是有局限性的,還要講科學。把眼學和科學結合起來鑒古識古如虎添翼,所向披靡。關新楷運用科學手段鑒別文物真假給我們做出表率。他研製文物鑒定儀大顯神威。幾年前我就講,在潘家園裏一定能走出既會運用傳統眼學,又能運用科學技術手段識古鑒古的優秀人才,今日得到驗證。”人們對石老報以熱烈的掌聲。

這次鑒定會後,有人把關新楷鑒定假龍紋壺編成故事到處去講,甚至講得很離奇。

關新楷剛吃過早飯,馬祥白來告訴他要去山東章丘,那裏有一件清代青釉筆山子,開價五萬,據介紹東西不錯。

“你去不要聲張,人多嘴雜,走漏風聲,招惹麻煩。”關新楷說。

“是呀,辦個事提心吊膽的,去年那檔事至今慕大黑手還恨我,總是陰陽怪氣,暗中下絆子,防不勝防,鬼纏身一樣,躲都躲不開。”馬祥白又氣憤又顯得無奈。

說起來話長。那是年初,傳河北三河一戶農家有件明永樂青花八角燭台,要價五萬元。很多人都看過,京城去些買家,都因價格沒談好至今未成交。那時五萬元可不是小數目,當時口號“發家致富萬元戶”。馬祥白聽說此事,籌集四萬六千元,找到賣主。賣主是位樸實淳厚的農民。據他講,燭台是他叔叔留給他的。他叔叔喜好古玩,做古董生意,沒兒沒女,靠侄子養老送終的。老人把這件燭台交到侄子手裏,要他好好保存,有買主不能低於五萬元。這位賣主就遵照他叔叔的價格為準少錢不賣。

馬祥白看過燭台,東西開門,青花發色純正,畫工細膩,物件大氣漂亮,他一見就愛不釋手,便問賣主:“老哥,這件東西少多少錢不賣?”

“五萬塊。”

“貴了點,能不能便宜點?我給四萬。”

“不行哎。我叔叔告訴我少五萬不賣。”賣主有些木訥,很認真地說。

“老哥,你這件器物我喜歡,給的價也夠多的。以前沒給過這麽高價的。”

“這位兄弟說的是實情,我就按叔叔說的五萬元賣。”

“老哥,貨賣當時,不能用老人家過去的眼神看事兒。這瓷器萬一有個閃失,後悔晚矣,該賣啦。”馬祥白說著從兜裏把錢全掏出來放在賣主眼前,接著說,“這是我全部家底兒四萬六千元,全給你,你能賣就成交,不能賣我拿錢走人。”賣主哪見過這些錢,隻是發愣呆傻。老婆扯扯他的衣服,那意思成交吧。賣主緩過神來說:“中!中!兄弟就這麽辦吧。”

馬祥白花大價錢買的青花燭台真有點轟動效應。行內人開眼,朋友們祝賀,很多人上門砍價,他都有點應接不暇。最可氣的是慕大黑手非要不可,還隻給五萬,你說氣人吧。聽說有給到十八萬的,慕大黑手繃著老臉皮,嘴咧到耳根子,說什麽都不相信,賴皮賴臉的一坐半天,喝著茶水,吸著香煙,放出不三不四的話。過了一段時間,慕大黑手帶幾個哥們兒,提著十萬現金,那陣勢賣也得賣,不賣也得賣。事情很巧,這件燭台被上海一位著名藏家二十八萬元買走。兩撥人還打了照麵。

“操!真看錢有用,哥們麵子都不給,他媽的,沒有會不著的時候,你有求我那天,我讓你管我叫爹。”慕大黑手放下狠話,一揮手,幾個人呼啦啦走了。

慕大黑手何許人也?他是陝西人,小時脾氣暴躁,生性頑劣,不愛讀書,少年吸煙喝酒,惹是生非。他很小父親死去,他大半時間生活在外祖父家。這一家子以盜墓為生。雖說他那時很小,他心靈深處對古董特別偏愛。他最早入住潘家園,也賺下一桶金,他好交朋友,吃喝嫖賭,別說一桶金,就是十桶八桶也不夠揮霍糟蹋,逐漸走歪道兒,發歪財,和盜墓人勾結在一起。他名叫慕壯,五大三粗黑大個,尤其那大手不僅黑,出奇的大,人們送號叫慕大黑手。馬祥白一想起慕大黑手心裏就氣悶。

馬祥白從章丘弄回一個青釉筆山子,一從章丘回來,便先到關新楷這裏,讓他掌掌眼。

“多少錢?”

“三萬六千元。”

“太便宜啦。走拍賣會三十萬以上。行裏轉手掉不下二十萬。”關新楷邊說邊用儀器細看,說:“雍正青釉瓷真漂亮,釉麵肥厚光潤,青色鮮亮均勻,玉質一樣肥潤。器型優美,海水薑芽逼真生動,別看器物不大,這才是精品。”他停一下,恍然想起什麽,急忙打個電話,約來朋友。這個朋友是深圳有名的收藏家,專門收藏高檔精品。他叫焦越,和馬祥白也是朋友。沒到半小時,焦越樂滋滋跨進屋門,急不可耐看起這寶貝。他邊看邊誇讚,真是寶物遇明主,惺惺相惜。

焦越說:“馬老弟忍痛割愛吧,轉給我,我給你二十五萬,把你賬號給我。”“不行!不行!這哪能行呢?”馬祥白急得說話都結巴。焦越不解地看著馬祥白。

“焦大哥你沒明白,馬哥意思是你給得太多啦。”關新楷笑著解釋。

“不多。我不管你花多少錢,哪怕是撿來的我也給這些錢。”焦越為人就是爽快。在關新楷的說和下,最終二十萬成交。焦越哈哈大笑說午飯他請大家好好喝喝。馬祥白的電話響起,是慕大黑手從外地打來的,聽說馬祥白又弄到好玩意,無論如何給他留著,花多少錢都行。

馬祥白納悶:“我連家門沒蹬,他怎麽知道的?再說他不在北京怎麽知道這麽準確呢。”

“勾富智幹的。我下樓時,勾富智也正說青釉筆山子如何如何好。勾富智不單在北京,在深圳古玩行裏很多人都認識他,這狗鼻子嗅覺就是靈。”焦越這麽一說,才知道是勾富智搞的。

勾富智是安徽人,在書店、法製辦工作過,後來到政府接待室。這人幹啥沒長性,嫌工資低,整天按部就班不自在,加之經常耍點小聰明,玩些鬼點,同誌關係不順溜,所以辭職鑽進古玩市場裏。他的優勢在於交際,能說會道,隨機應變。他各方麵信息多,消息靈通,據此有人給他起綽號叫狗鼻子,太適合他啦,名副其實。他說起哪位高官喜好古玩;哪位富翁喜歡哪類文物;哪裏今日發生盜墓,得手沒有,都有什麽物件說得頭頭是道,聽得人信也得信,不信也得信。

說起狗鼻子怎聞到青釉筆山子的事呢?在火車上,狗鼻子一個哥們也坐這趟車,和馬祥白鄰座,他認識馬祥白,偷偷給狗鼻子打電話。狗鼻子立刻警覺起來,並要這哥們跟蹤馬祥白,看他發現什麽寶貝。下車時有人來接馬祥白,兩人邊走邊聊這件青釉筆山子,這哥們聽個一知半解,直到馬祥白二人進屋為止。狗鼻子知道此事急忙和慕大黑手聯係,電話打不通,到第二天上午狗鼻子和慕大黑手聯係上。狗鼻子問:“慕老大,你昨天幹啥去啦,又泡妞,不接電話。”

“媽的,都忙死了,踩幾個點都不順心。你有什麽急事?”慕大黑手一本正經地問狗鼻子,慕大黑手聽了馬祥白去章丘買筆山子,沉吟了一會說:“馬祥白看重的東西都是上等貨,增值潛力大。錯失燭台到今天腸子還青著呢!好,立刻給他打電話,多少錢都要。”

慕大黑手聽馬祥白把器物出手,開始不信,知道深圳焦越買走,他罵了幾句。不過還是後悔得直跺腳,恨不得把馬祥白的肋骨踢斷幾根才出這口惡氣。他詢問狗鼻子、李大喇嘛、管五、汪順成等人近日發現好墓沒有,要狗鼻子盯緊點。狗鼻子問起這次南下怎樣,他隻是說一言難盡。

慕大黑手南下盜墓就是喬慶祥牽線搭橋引的路。這喬慶祥是河北人,三十多歲。一米八的個子,一表人才:白皮膚,不胖不瘦,大眼睛,深酒窩,是個英俊帥哥。從外表上給人印象很聰明。他剛到潘家園信心滿滿要大幹一場。開始,整天泡在潘家園裏,認真觀察,虛心請教,研究經營之道。時間不長對這古玩買賣悟出些門道。首先得有攤位、貨源才能開張做買賣。別看他表麵上若無其事,可心裏又急又難受,腰裏隻有兩千一百元錢,支撐起一個攤子沒有萬八千元甭想。他心裏琢磨:向誰借錢呢?兩個老鄉也沒什麽餘力,難張這個嘴,家裏人還等他的錢過日子。攤子擺不成,就在潘家園裏轉吧。

這天,快到中午,一夥七八個人圍著攤主爭爭講講,他湊過去看熱鬧。隻見一位老者手裏拿著一隻青花碗和賣主討價還價。賣主態度堅決不賣,老者半天加了五十元,賣主頭搖得像撥浪鼓,老者拿著青花瓷碗反複地看,也不放回攤位上,五六個人等不起搖搖頭走啦。一位中年人看重這隻碗,隻等老者放下他出手買下。賣主讓老者把碗放下吧,別的顧客等著呢。老者很忐忑,給加到一千元。賣主說少兩千五百元不賣。旁邊那個中年人極不耐煩,嘴裏說著買不成東西放下別人好講價,不知老者沒聽到還是故意裝聾,手裏的碗就是舍不得放下。這個中年人看看腕上手表,氣哼哼地說了一句,“這麽好的碗買不成了”,隻剩下喬慶祥看熱鬧。在賣主的催促下,老者不情願地放下青花碗,吃力地站起來離去。喬慶祥順勢拿起這隻碗看看確實很好。

“老板,我就這些錢,你賣我就拿著。”喬慶祥把兩千元遞到賣主手裏。

“你再添點兒吧。”賣主說。

“我就這些錢,你看–”喬慶祥兩手一擺,又拍拍衣兜,分文皆無。

“行,賣給你。我數數錢。”賣主往手指上吐了口水數著錢。

“老板啦–,我看看你的碗好嗎?”喬慶祥聽著這位說話拉長音兒,好奇地抬頭看看,一位穿著打扮入時的老廣在跟自己說話。

“我剛剛買的。”

“好啊–,我可不可以欣賞啦?”喬慶祥把碗遞到老廣手裏,他認真仔細地看著。

“老板啦–,把你這碗轉讓給我好嗎?”

“我剛買的,不賣!”喬慶祥根本沒多想隻是順口一說而已。

“老板不要這個樣子嘛!你看我們有緣啦!”老廣套近乎,喬慶祥沒理他,拔腿就走了。

“老板啦,我多給你錢可以了吧?”老廣很誠懇,喬慶祥聽了眼睛一亮,但他沒說話。

“老板你開個價好啦!”喬慶祥未加思索,脫口而出兩萬塊。

“貴了點嘛,便宜些啦。”老廣見他不說話,接著說,“一萬六千元,可以了吧?”

喬慶祥以為聽錯了,疑惑地問了一句,“多少錢?”

“一萬六千啦,這個價很高啊。”

喬慶祥心想,你是玩我哪,口氣很硬的回了一句:“兩萬,少一分不賣。”

“老板,你真夠厲害的啦,兩萬元就兩萬元吧。”

喬慶祥這時才如夢初醒,人家是真心,自己內心一陣自嘲。喬慶祥買碗一倒手淨賺一萬八千元。當時成了潘家園佳話美談。喬慶祥有了攤位,買賣開張,順風順水,賺了票子。他的腰一鼓,欲念隨之膨脹起來。此時一陝西米脂女人正在色獵著男人,兩人的情箭互相命中,幹柴烈火,如膠似漆。男人享受著女的色宴銷魂,女人享受著男人花花綠綠的鈔票。這喬慶祥真是個風流情種,時不時地身邊三五個女子相伴,有人給他送了綽號叫“喬情郎”,後來有人叫他“T情郎”,這位真夠得上風情郎君。他那點“資本”怎夠開銷,況且家裏還有父母妻兒老小靠他養。後來,難以維持生計,被慕大黑手網絡過來當了馬仔,吃些碗邊飯。

去寶雞盜墓是喬慶祥聯係的。這天,他和兩個哥們吹五做六地瞎聊。一個農村人小聲問要不要貨。他要農村人把貨拿出來摟兩眼。這人從破袋子裏掏出幾塊銅器殘件,一眼貨、到代。他扔給農村人一根煙,兩人邊吸煙邊聊,他問農村人:“你手裏還有好貨嗎?”

“好貨多得是。”這個農村人手指朝下指了指,說:“我們那裏多了去啦。”

喬慶祥明白那裏的古墓多得很。他問:“你們那裏管得嚴不嚴?”

“說是那麽說,該挖還不是照樣挖嗎,膽大的發財,膽小的受窮。”農村人笑道。

“你知道哪裏有嗎?”

“現成的,春秋戰國大墓。”兩個人一拍即合,互通姓名,留了對方地址、電話。喬慶祥一說,慕大黑手一拍腦袋連叫幾個好,當即決定去寶雞。

慕大黑手說:“喬慶祥你先去聯係,好好探聽探聽,到實地查看,做到萬無一失。我警告你,別他媽的見到娘們邁不動步,你要是誤事,腿給你弄斷了。精靈點,別傻吃海喝的。”喬慶祥笑嘻嘻地點頭表示要他一百個放心。

喬慶祥來到寶雞住進事先安排好的一處很閉塞的小旅館裏。和那農村人接上頭,親自去古墓實地查看。那農村人開出的條件是挖開墓有貨就不能少十萬元。

這個農村人強調說:“在我們這裏挖墓是有規矩的,我給你挖開的是空墓,你們也要付兩萬元辛勞費。咱們為了長遠合作,是空墓分文不要。你還要和你老板說清楚,我們晚上去挖墓,你最多去兩個人,把錢帶好,到現場一手錢一手貨,各走各的。”喬慶祥把這些事兒及時告訴慕大黑手。

吃過午飯,喬慶祥要出去買包煙,順便看看副食店有什麽食品,準備夜裏挖墓吃。他來到街上,行人很少。路邊樹下一個白發蒼蒼老漢坐在馬紮上納涼。他禮貌地問:“老伯,附近有副食店嗎?”

老漢慢悠悠抬頭看看他,用手杖一指,副食店的牌子看得真真的。他謝過老漢剛要舉步,一眼發現老者的手杖不一般,坐下的馬紮也很特殊,他饒有興趣地湊上前要細看看。他先看看老者的手杖,似懂非懂,隻覺著這玩意不一般,嘴裏誇讚道:“這手杖漂亮少見。”接著他又看過老者的馬紮。

“外鄉人,家住哪方寶地?”老漢憑他對自己的手杖和馬紮的著迷對他很有好感。

“我?從北京來。”他想告訴老人家住河北,到嘴邊的話改說北京。他和老漢越聊越熱乎。他指著手杖和馬紮向老漢請教。老漢認真地看看他。

“老伯,我是正派人,向您老學習學習。”喬慶祥態度誠懇地說。

老漢笑著說:“實不相瞞,我這手仗是清代的。小葉紫檀,三道金箍,這仗首是上等的和田玉雕琢成鳥形。”老漢一邊說一邊用手撫摸著,滿臉喜色。接著拍拍馬紮說,“我這馬紮是海南黃花梨的。一般的馬紮上部都是用繩子連著,我這馬紮上邊是兩塊頂板,伸縮自如,而且都雕刻著花紋。”經老漢一講,他對這兩件東西更是愛不釋手。

“小夥子,我看你挺虛心,挖墳掘墓可不是好玩的。”老漢正兒八經地忠告他。

“老伯怎麽說起這話呢?”喬慶祥很驚訝,接著笑嗬嗬地問。

老漢用手杖敲敲地說:“你是外鄉人,住那樣旅館,從你的舉止言談我猜出八九不離十。”老漢說完笑起來。他未加可否,隻是心中對老者料事如神,看得如此準確佩服得五體投地。他也心知肚明,這老漢也是玩過盜墓的高手,何不請教請教。

“老伯,我是受人之托來辦一單子事,頭一次出門在外,真是老虎吃天–不知從哪下口,您把我當成您的兒子不吝賜教。”

老漢看看他,長歎一聲說:“挖墳掘墓是斷子絕孫的,從古到今就沒斷過。過去有官盜、私盜兩種,這些年又生出個‘盜中騙’來,夠新鮮的。”

“老伯,您說的‘盜中騙’是怎麽回事?”‘盜中騙’他還頭一次聽說。老漢慢條斯理地講開了。

從古至今,古墓被盜得十墓九空,解放後國家管理很嚴,吃盜墓飯的賊人們日子混不下去,生出這個騙人招法。就是事先把不貴重的古舊東西,和新仿的重器埋進被盜過裏麵空空的古墓裏,領著買主夜間挖出來,現場結算,使不少買主上當受騙。這一套程序是:第一步下注。選好古墓,把假貨、不值錢的古貨或殘器埋進去,掩人耳目,做得滴水不漏。第二步叫牽驢。就是找買主,必須是個有錢主,對古玩懂些又不太精的玩家上鉤,做得神秘,叫買主堅信不疑。第三步叫迷驢。這迷驢是在牽到驢的基礎上進一步吊足買家胃口,講故事,使買主信服得不做這單買賣就是傻瓜,後悔一輩子。第四步宰驢。騙子們選月黑風高,或是寒暑異常的夜晚領著買主挖墳起貨。在挖的過程中騙子們暗中叫人冒充公安人員巡防,或是搞些奇聲怪叫。使挖墓人和買主極其驚恐,心慌意亂,趕快成交收場。買主發現受騙上當,連騙子的線索都查不到,那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無處訴。老漢的一席話喬慶祥聽了後背冒冷汗。

他回到旅館後心事很沉重,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。晚飯時那位農村人來和喬慶祥聊了一會。又進來一個人滿臉不高興,看看有生人欲說未說。兩個人匆匆走出去,喬慶祥恐怕有詐,起身跟出去,他來到拐角處聽兩個人說話。

“我那件器物為什麽不放進去?”後來的人質問那農村人。

“哪件呀?”

“就是那件銅鼎哇!”

“已經放了不少,露了馬腳前功盡棄。再者說你那件東西送來晚了,怎能扒開往裏放,以後有很多機會,你不用急,回去吧。”喬慶祥一聽,心裏打起鼓,若沒老漢的開導,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。他想,等慕老大來了再說吧。

第二天中午,慕大黑手領著兩弟兄趕到,聽了喬慶祥的講述,慕大黑手沉吟半晌,覺得這裏做鬼有詐,幾個人商量從這個農村人做突破口,弄清事情真相。晚飯時這個農村人如約而至,和慕大黑手一行人乘出租車朝城裏駛去。農村人很緊張,幾次問到哪去,喬慶祥坦然告訴他去城裏飯店喝酒。行駛到荒郊處車停下,慕大黑手和喬慶祥二人叫農村人下車,來到一片樹林裏。

慕大黑手拾起碗口大的石頭,扯著農村人的衣領厲聲喝道:“古墓的事到底是怎回事?你不說實話我先把你胳膊擰斷。”

“沒什麽,你們不能輕信閑言亂懷疑。”農村人故意裝鎮靜辯解。慕大黑手抓過他的手腕一用力,痛得他跪在地上爹呀媽呀喊叫,連聲叫著,“我說!我說!”

“哥們兒!我不是人,我們是下注要宰你們,這不是我的主意。是我們老板逼著我這麽幹的。大人不計小人過,請兩位大爺高抬貴手放過我吧。”慕大黑手問他老板姓甚名誰,這個農村人胡編亂扯一通,他覺得再問沒什麽意思,便喝道:“帶多少錢?都掏出來!”

“我們農村人弄倆錢不容易,指它養家糊口呢。”農村人哭喪著臉說。

“掏出來!還用我動手嗎?”慕大黑手一瞪眼睛,農村人嚇得哆哆嗦嗦掏出一打百元鈔票。喬慶祥一數是一千二百元。

“這些錢是你應該賠給我們的損失費,今後你若能給我們提供準確信息,這錢退給你,賺的錢大家花,你若再敢暗算我們就弄死你。”農村人嚇得應聲點頭像雞吃米。

從寶雞回來的路上慕大黑手誇獎起喬慶祥:“這次情郎哥沒采花盜柳,事雖沒成,我們沒損失啥,倒是長了不少見識。”他們還沒回到北京,聽說管五出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