拍卖惊奇录：苏富比专家也打眼？「无年份」木雕观音 忽变超越时空的「宋朝神品」

参考：一年两拍，「无年份木雕观音大士」 忽然变身「宋朝珍宝」

撰文：赵志瀚 Ryan Chiu （The Value 值点网）
2021年04月14日 星期三|21:13

2020年6月，一尊137cm高的观音在纽约苏富比网上拍卖。虽然行方连最基本的断代也没有做，估价亦只定在US$2万，但木雕造像备受藏家垂青，终爆出冷门以US$134万高价易手，成为古董界一时热话。

事隔不足一年，此尊观音像又在苏富比亮相，今次于香港4月春季拍卖上阵。行方一改上回的无年代判断，不但称之为「大宋遗珍」，安排在重磅专场「神品：超越时空的大师之作」晚拍上场，估价更一举跃升至HK$3,000万。

此举意味，苏富比在短短10个月时间之内，对同一件古董艺术品的估值由US$2万（HK$156,000；NT$560,000）改为HK$3,000万（NT$1.08亿）- 升幅超过192倍之巨。

按此逻辑，若有朋友于此龙头拍卖行一掷HK$1,920万买下心爱古董，会否最终惊觉价值其实只有HK$10万？

Lot 8002｜宋 木雕加彩观世音菩萨坐像
高度：
137.2 cm（观音像）；178 cm（连现代制底座）
来源：
John R. Young（1921-2013）收藏，后由家族承传
2020年6月12日至24日，纽约苏富比，Lot 870（US$1,340,000成交）
品相：
整体品相完好，仍见原有色彩。 见旧裂，有些导致轻微剥落，包括腹下绶带至裙边一处经加固，另有小处剥落经原件修复，绶带结下裙边另见一处修补。 边沿见小处修补，包括左母指、右食指及无名指. 边沿轻微磕痕。
估价：HK$30,000,000 – 50,000,000

时间回到2020年6月，观音像在纽约苏富比「博古：亚洲艺术」拍卖，定价US$2万 – 3万。

此专场的前身，其实就是「苏富比周末拍场：亚洲艺术」（Saturday at Sotheby’s: Asian Art），本属「纽约亚洲艺术周」环节，惟去年因新冠肺炎疫情关系而改动，故新增了此次网上拍卖。

传统上，这个专场并非「纽约亚洲艺术周」焦点所在，拍品价格一般只在数千美元之间。或许正因如此，所以这尊观音像并未获得重视，拍卖行连最基本的断代也没有做，任由它在图录上成为一件无年代、无文章介绍的古玩艺术。

虽然行方当时并不认为观音像是什么贵重古玩，但收藏家和古董商明显持相反意见。

此尊「无断代木雕观音像」引来合共逾50次出价，终以低估价55倍的US$110万落槌，连佣US$134万（HK$1,050万；NT$3,880万）易手，占整场网拍成交总额接近一半之多。

一件估价仅US$2万 – 3万的古董，最终能以如此高价易手，原因只有一个 – 藏家和行家都认为它「到代」- 确实是久远的古美术。

那么这尊观音像究竟是什么年代的文物？

当时拍卖之后，我们撰文报道结果，就指「按照官方图片判断，观音像明显是宋朝或辽/金时期的风格」。

一般来说，中国北方的佛教造像风格变化较为不明显，而宋（960-1279）、辽（916-1125）、金（1115-1234）诚为乱世，三国既有交流互动，亦有诸般战争吞并。要准确判断观音像年代，还需仔细研究实物。

我们在博物馆找到两尊风格接近的木雕彩绘造像，供大家参考比较。

首先是一尊文殊菩萨像，高109cm，断代北宋，现藏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（The Met）。

另一尊是观音菩萨坐像，高66cm，2018年在佳士得以HK$3,010万成交，行方当时断代辽/金。造像后来成为香港慈山寺佛教艺术博物馆收藏，馆方专家断代为辽代。

苏富比拍卖的观音像，自身高137cm（高度不包括现代制的底座），木雕灰泥加彩，面呈椭圆，头梳高髻。高髻前相信本来有一尊小化佛，象征观音受业于阿弥陀佛，惟已缺失。

上身袒裸，胸佩璎珞，天衣覆肩，络腋自左肩斜至右腹，手穿臂钏手环。右腿屈立，右臂舒放右膝，左腿垂放，左臂按地。如此悠然自得的坐姿，多见于「水月观音」造型，象征清静自在、与世无争，借指物我相生、静思默观之境。

事隔10个月，观音像再度在苏富比上阵，将于本月18日在香港举槌。今次，行方对之极为重视，做足资料搜集，以「大宋遗珍」作标题，洋洋千字撰文介绍。

此外，当然亦要为观音像拍摄全新高清照片，配以近似时下手机「黑夜模式」（Dark Mode）的漆黑美学，令之更显耀目。

既然如斯重视，估价自然也要大幅调整，从去年的US$2万 – 3万提升至HK$3,000万 – 5,000万。

传统上，古董主场买卖周期以5年起步，意思是一件古董每次拍卖最少相隔5年。纵观近年拍卖市场，这个周期已经愈来愈短。尤其是当代艺术，周期即使由以往的几年缩短至只得一年、乃至数个月都有。

若果此尊宋朝观音像顺利成交，或许意味此风已由当代艺术蔓延至古董版块。

诚然，此观音像是精彩非常的千年美术品。藏家与古董商去年在纽约争逐竞投时，也用白花花的钞票投下信任一票。

可是对于原收藏家来说，情况又是否公平？

原藏家当时在纽约把观音像交予专业拍卖行，固然期望对方运用专业知识，为之定下合理价格。岂料当时以为价值只有US$2万的古玩，行方不足一年就告诉下一手收藏家：其实价值是192倍才对呢。

如果同一个部门，或是同一个专家，在短时间内对同一件艺术品的估值可以相差192倍。那么倒过来说，这个部门、这个专家认为价值连城的古玩，真正价值又会否其实只有192份之1？

与此同时，苏富比在是次香港拍卖的资料中，又隐去了往年的纽约拍卖纪录。拍卖行当然有权这么做，但「合法」的决定是否又代表「合情、合理」呢？这个问题，还得交由各位读者判断。

观音像原为John R. Young（1921-2013）旧藏，后由家族传承直至往年纽约拍卖。这位美国人是达拉斯商贾，专营收音机及对讲机。由于生意非常成功，故他早在40多岁时就出售了相关业务，自此与爱妻环游世界。

周游列国期间，John R. Young爱上了亚洲艺术，后来把许多收藏品捐予达拉斯艺术博物馆（DMA）。据馆方介绍，John R. Young本来情倾中国古董，可是认为自己难以成为这方面的顶尖人物，故转而主攻明治时期的日本艺术品。

 

参考：Sotheby 拍卖专文 – 大宋遺珍　南海觀音

木雕觀音像神韻生動，造型碩大，栩栩如真，實為大宋遺珍。雕塑風格自然擬真，氣質靜謐沉穩，經典雋永。原應供奉於中國北方佛寺。此像保存極好，礦彩猶存，可說是現今全球重要博物館藏品之外，極為難能可貴之例。

南海觀音，意指觀聽世間眾音，尋聲救苦，慈悲為懷。觀音作自在坐，右手輕歇於弓屈右膝之上，其下原應為崢嶸岩石座，整體姿態富戲劇張力，靜思神情仿似入定，然靈動如生，宛若下一秒即起身下座，拔度信眾。

當朝繪畫亦可見類似之南海觀音像，如一件宋至元觀世音菩薩畫像，2019年10月6日，售於香港蘇富比，編號2569，風格近類本品，菩薩神情沉靜莊嚴，衣褶豐麗，自膝蓋處垂墜飄逸，胸前滿綴瓔珞，坐於岩石之上（圖一）。

據《華嚴經》，觀世音菩薩採自在坐姿，坐於岩上之法相，廣見於十一至十三世紀，宋、遼、金朝佛教雕塑，是時觀音成為眾佛之中最受擁戴之一，其岩座象徵普陀珞珈山，乃南海上一座小島，傳說為觀音之應化道場。本像雕塑風格彰顯十一至十二世紀間佛教造像藝術之精萃，佛像宏偉莊觀，觀音面容慈悲，雙目微垂，安謐祥和，表現菩薩觀照內在澄明，不受外像所礙。從深雕衣褶、瑰麗佩飾，突顯四世紀至唐朝間希臘化時期、印度造像風格影響。

宋時觀音常見男相，頭戴天冠，瓔珞滿綴，金碧輝煌，華彩相映，可設想昔時置滿繪壁畫之寺中壇前，立於一眾描金加彩佛衹羅漢之間，供善信參拜，是何等莊嚴殊勝之景。

金元兩朝，上等雕塑皆為木雕，刷塗底料再施色添彩，嵌石貼金，以顯尊貴。如此碩大造像，則須採拼雕，以竹或木質榫卯固定。十一至十三世紀佛寺，至今仍存不少，見證故時建築、繪畫、雕塑的輝煌結合。例可見山西趙城鎮廣勝寺上寺之坐獅文殊菩薩，其姿態華衣與此有相近之處，製於約1150年，圖見於 Alexander Soper，《The Art and Architecture of China》，倫敦，1968年，圖版77。

二十世紀初期，西方重要美術館甚為珍視此類大型觀世音菩薩雕塑，並積極尋找入藏機會，當時最為活躍之骨董商，如山中商會、盧芹齋等，經手不少此類雕塑，以高價賣予歐美典藏機構。本像與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品（高141公分）風格相似，其出自紐約山中商會，1920年代，買價50,000美金，在當時可謂天價。刊於喜龍仁，《Chinese Sculpture》，卷2，紐約，1970年，圖版591，此處可顯見二者相似之處，坐姿一致，面容相類，身軀線條風格亦類同，衣袍均見鮮豔青綠、朱紅礦物彩。

現知尺寸最大（241公分）、且極富盛名之觀音像，藏於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，1934年購自盧芹齋，錄於 Laurence Sickman 與 Alexander Soper，《The Art and Architecture of China》，巴的摩，1960年，圖版79。現展出於 Paul and Helen Bernat 展廳，展品以金代文物為主，尺寸雖本品更大，但時代風格上甚是相近，其姿態描寫、面容、衣褶、服飾均相類，細節亦同，如身軀、肚臍，皆以相當寫實手法雕琢，技巧上如出一轍。

另一件類例為倫敦大英博物館藏品（圖二、三），館藏編號1920,0615.1，載於《Buddhism: Art and Faith》，倫敦，1985年，頁206，編號296，此像較高（170公分），造像細節精確細膩，面容特徵、瓔珞皆與本像近類，與本品一樣原座已失，或因原座為較易腐材質，或工藝低落，遂已佚失。另有三尊尺寸較小作例：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例，高118公分，1927年購自山中商會，錄於 Denise Patry Leidy 與 Donna Strahan，《Wisdom Embodied: Chinese Buddhist and Daoist Sculpture in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》，紐黑文，2010年，編號24（圖四）；另一例，114公分，藏於倫敦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，刊於《George Eumorfopoulos Collection》，倫敦，1925-1929年，卷3，頁62、63；最後一件，117公分，乃荷蘭皇家亞洲藝術學會藏品，借展於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，出版於宗傑霍明志，《達古齋古證錄》，北京，1930年，頁299。

近年拍賣會所見二類例，均已入藏知名博物館，其一售於巴黎佳士得2012年12月19日，編號177，高175公分，成交價9,025,000歐元，曾展出於《Chinese Sculpture C. 500-1500》，埃斯卡納齊，倫敦，2014年，現為阿布達比羅浮宮藏品，館藏編號 LAD2018.001。另一像，尺寸較小（66公分）木雕觀世音菩薩，斷為遼代，出自 Martin Erdmann 與 F. Brodie Lodge 舊藏，1988年6月7日售於倫敦蘇富比，編號48，2018年5月30日售於香港佳士得，編號2858，現藏香港慈山寺，館藏編號2018.08（圖五）。

本品出自美國富商慈善家 John Richard Young（1932-2015年）舊藏，楊氏曾任職於美國空軍十載，後為 Magnavox、Sony 等公司之管理階層。出身德州，楊氏經常往來各國，且深受中國古典藝術吸引，進而廣泛蒐藏，1970年間，其蒐藏興趣轉至日本明治時期藝術品，1991至1992年間，楊氏珍藏曾赴歐洲、紐約巡展，於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館等處展出，現今落腳於達拉斯藝術博物館，為永久館藏。參考 Anne Bromberg，〈The John R. Young Collection〉，John R. Lane 等編，《Dallas Museum of Art: Celebrating 100 Years, 1903-2003》，達拉斯，2003年，頁73。